表演 和生命的體悟 音樂劇演員葉文豪

揉合了音樂、舞蹈和戲劇的音樂劇，在我的認知裡，那是一門技術門檻極高的表演藝術型態。而作為一個音樂劇演員究竟需要有多大的能量，才能完美地同時呈現這三種類型的表演，對我來說則是個謎。投入表演工作十多年的專業音樂劇演員葉文豪說得很玄，「表演跟生命其實是重疊的」。這下子，我又更不明白了啦！

最近幾年在許多音樂劇的宣傳廣告中都會看到葉文豪的身影，會特別留意到這個音樂劇演員，其實純粹因為過去曾經在某個出版社與他共事，後來他全心投入表演工作之後，就幾乎只能從這樣的管道獲知他的近況了。而最近在客委會的年度音樂劇「天光」密集的宣傳中看到他，給了我約他出來聊聊天的念頭。正好，他目前正密集地排練天作之和音樂劇場的《天堂邊緣》2018版，於是約了他排戲的空檔，跟他聊聊這幾年投入音樂劇演出的心路歷程。

「我覺得表演就是生命，在表演的舞台裡找到勇氣，然後面對生命的各種可能。」這是在投入表演藝術工作十五年來，葉文豪對「表演」下的定義。大學念的是生物系，在藝工隊服役，因為對演藝工作的嚮往，退伍後就積極地尋找相關的工作機會，2003年甄選上幾米音樂劇《地下鐵》的群戲演員，算是他接觸音樂劇表演的開端。因為《地下鐵》的演出而結識了包括當時的劇場導演黎煥雄與音樂設計陳建騏等許多「劇場掛」的朋友，於是開始嘗試各種形態的音樂類戲劇表演，包括黎煥雄導演和莎妹劇團這種詩意風格的小劇場，或是「音樂時代劇場」的《四月望雨》、《隔壁親家》、《渭水春風》這類比較大眾化的台灣音樂劇，甚至是張惠妹《愛上卡門》大型音樂劇的演出。因為這些演出的經驗讓他開始在「表演」領域學習與鑽研，也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熱情的所在，決定全心投入表演藝術工作。而在《愛上卡門》的演出期間，結識了當時還是演員的葉天倫導演，在葉天倫的邀請下，葉文豪從跟著他學習配音開始，後來一度成為他旗下青睞影視的簽約藝人，表演之路終於步上軌道。

「音樂劇其實是相當專業的一種表演形式，在最初期的基礎訓練中，就必須將聲音、肢體以及戲劇表演很自然地融為一體，而這一切則是要從『呼吸』開始。」葉文豪說，最初他和多數人一樣，很單純地認為只要可以唱歌、跳舞、演戲，就能夠演好音樂劇。後來在2016和17年甄選上台北表演藝術中心舉辦的音樂劇人才培訓計畫，與來自百老匯、紐約與瑞典的老師交流學習之後，才重新認識所謂的音樂劇。當時的訓練包括鏡頭表演、音樂劇表演、音樂劇演唱、舞台搏擊、舞蹈…等課程，其中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卻是最基礎的呼吸訓練。

「上課的時候，所有人是躺在地板上從練習呼吸開始，接著再融入肢體和動作，讓呼吸與身體在一起。」葉文豪進一步說明，呼吸訓練的概念是將人的身體視為一個發聲的工具，必須維持暢通才能夠讓發出來的聲音充分地與觀眾溝通。這在西方的舞台教育中算是一個持續性的基礎訓練，從他們的舞台劇演員所發出聲音的渲染力，就能感受到經過呼吸訓練所帶來差異。葉文豪說因為自己並非表演科班出身，所以非常迫切地想要接受像是這樣的專業表演技巧訓練，不過目前台灣的舞台劇和音樂劇多是從導演或演員自身的經歷（生命過程）所延伸出來的創作或表演，所以這次的培訓課程算是開啟了他在表演藝術領域的另一番視界，讓他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對「表演」的熱情。不過對他來說，理想的「表演」究竟是什麼呢！

「身為演員平時不斷地磨練自己的技巧、肢體、語言……，這些訓練的目的其實是為了讓演員在上了舞台後可以完全放下。當一個演員站上舞台時，能夠完全放下所有的訓練和技巧的制約，專注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人事物、空間、對手演員，隨著舞台任何微小的波動變化引發這角色在場上接續作出的選擇跟表演，我覺得這就是最理想的表演。」葉文豪說，因為任何演出都有一個形式上的流程，所以對演員來說要放下一切讓「表演」自然地發生，其實是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尤其是技術需求較高的音樂劇。

「我覺得『表演』是有機的，雖然表演者平常不斷地反覆訓練自己的唱腔、咬字、共鳴等等技術，不過當演出時反而需要不斷地放下，不斷地嘗試錯誤，然後從這當中尋找這個角色可能的表現方式。如果一個演員對自己的演出要求盡善盡美，小心翼翼地呵護自己的演出，那麼這個角色就算是死了，因為那個演員所扮演的不是這個角色，而是演員自己。」葉文豪說，其實任何演員對於「放下」這件事多少都會感到恐懼。不過當表演者站上舞台，毫無畏懼地讓角色、甚至是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沒有絲毫掩飾地在觀眾面前自然流露，那材是最引人入勝的，因為觀眾會自然地將這樣的表演與自己的人生經歷作重疊，然後從中找到共鳴。所以真正理想的「表演」其實是不用刻意、用力地表現演技或情緒，而是讓觀眾自然地將情感投射上來。「在我過去的演出經驗中曾經有那麼一些時刻，確實是在不經意的狀況下「表演」就自然地完成了，在回過神來的那一剎那還會覺得有些驚險，不過事後回想起來反而會覺得這真是神奇的片刻，因此也格外地珍惜。」

除了必須克服自己在舞台上「放下」的恐懼之外，對於現在的葉文豪來說，另一個課題則是自己生命經歷。「因為我不可能經歷過每個角色的生命歷程，所以當扮演的角色經歷某些事件，需要借用自己的人生經歷來做出對應的情緒反應。對我來說因為自己的生命歷練還不夠，有時候做出來的表演過於矯情，其實是因為沒有足夠重量的生命經歷在裡面。」葉文豪說身為演員，其實不斷地擴展、豐富自己的人生經歷，是非常重要的。這是借用自己的人生經歷放在「表演」中，而另一方面其實「表演」也可以回饋到生命中。

「表演其實是與生命重疊的」葉文豪說，舞台上的「立即性」指的是演員必須將自己完全放在所扮演的角色裡頭來感知周圍的一切並做出互動，其實與生命「處在當下」的概念雷同。「因為人會被自己過去所綑綁或是對未來感到恐懼，以至於往往都無法好好地處在當下，但只有處在當下的時候你才能真正的發現、參與、喜悅。而身為演員最大的好處是可以透過所扮演的角色來練習在當下做出最適切的選擇，而這樣的練習運用到生命中，當面臨到對人、事、物的說話或行為的選擇當下，就非常的重要。」

另一個可以從表演運用到生命裡的則是gap（空隙）的概念。葉文豪說因為理想的表演是能夠在演出的那一刻完全的放下，尤其是舞台劇在上台之前需要不斷地排練，所以當演員對劇裡面的每一個細節熟悉到一個程度，就會產生能夠讓演員放下並且從過程中跳脫出來的gap，利用這個gap讓演員可以用更超然的立場來感受整個正在發生的事件，而不會被眼下正在進行中的事件所綑綁，而擁有越多的gap，就有越充分的餘裕對舞台上發生的一切做出接收與反應。而這樣的訓練也可以反饋到現實的生活裡，當不再受到眼下的事物束縛綑綁，也可以從容地應對，並且更全面地感受生活的一切。在聽過他這些年來對於「表演」的想法和體悟，與其說他是一個專業表演者，我覺得更像是個修行者。這一點，也可以從他極規律而且自律的生活作息稍稍窺見。

「每天早上必作的功課，不外乎就是暖身。起床後會先在瑜珈墊上翻滾和伸展，還有甩手、拉筋，讓身體流流汗，這些活動都能夠讓身體確實地身展開來。而三年前我幾乎每天早上去學合氣道，這是跟呼吸有關的防身技巧，也算是對我表演工作的訓練。在做完這些之後，才會接著一天的表演訓練。」葉文豪說規律的生活和持續的訓練，隨時讓自己的身體維持在理想狀態，對一個表演者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過隨著年紀漸長，終究還是必須面對自己老去的身體，該怎麼與自己老去的身體和諧共處，則是他即將開始面對的課題。而現下他所要面對的，是由程伯仁執導，即將在六月底、七月初上演的音樂劇「天堂邊緣」，目前正如火如荼地進行演出前的排練，也期待他的精采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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